妖怪们的妖怪事:猴妖(上)

1.
“师父,这猴头该烧成灰了吧?”天庭一隅,兜率宫内,一个身着绿袖黑褂道服,梳双环发髻的童子跪在地上,吃力地摇晃着手中的蒲扇,满头大汗地朝一旁站立的白发老者询问道。
“再使把劲,一刻也别懈怠。”白发老者长得白眉、白须,穿一件印有阴阳八卦阵的橙黄道袍。
他凝视着屋子中央摆放的黄铜火炉,表情严肃地叮嘱道。此人乃兜率宫的主人太上老君,黄铜火炉周围的火势呈乾、坎、艮、震、巽、离、坤、兑八卦分布,是太上老君平日里用来炼制五壶丹的地方。
“嗯。”童子虽不明白,但还是按太上老君的指示挥汗如雨地继续摇起扇子来。
就在这时,从巽宫位下钻出另一个童子,也梳双环发髻,穿的是一件红袖黑褂道服。巽宫位属风,有风则无火,是八卦炉唯一的出入口,只是这风会搅得此处烟熏无比,若能久居,定能练成火眼金睛。童子不顾被风熏红的眼睛,赶紧向太上老君汇报:“师父,一切如故,只待吉时。”
“好,你俩轮流执勤,万万马虎不得。”太上老君站在原地,再三叮咛。
“好的,师父。”俩童子齐声回答。
八卦炉里外燃烧的三昧真火连续七七四十九天没有熄灭,任谁也该像童子说的那样被烧成灰烬。但此刻,太上老君没有一丝即将大功告成的轻松愉悦,反而愈发心事重重。
“老君,老君。”仿佛是另一个穿着银色长袍的太上老君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六丁、六甲一干人等,不过这位白衣老者可比兜率宫的主人慈眉善目多了。
“师父。”煽火的童子唤了声发呆的太上老君。
太上老君回过神来,看了眼来人,既冷漠又戏谑地说:“哦,原来是太白金星,来的可真早。”
“这不玉帝着急嘛。”太白金星乐呵呵地打起招呼:“再说,当初老君自荐要烧那猴头的时候,玉帝不还赠予你金花百朵、御酒百瓶、神丹百粒嘛。”
“哼,你要喜欢,拿去便是。”太上老君不屑地指了指角落里一堆布满灰尘的东西。
“不敢不敢,那可是玉帝的赏赐,何况我哪有老君法力无边呀。”太白金星连连摆手,趁大家不注意,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屋角。
“呵呵。”太上老君转过头,继续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八卦炉,好像那炉子随时会变成妖怪似的。
“老君怎这幅表情?”太白金星发觉了太上老君脸上的异样,凑过身去,想问个究竟。
太上老君往一边挪了挪身子,假装没听见太白金星的问话。
俩人一时无言。
“师父,时辰到了。”眼看宫内的气氛一点点尴尬起来,俩童子接连停下手中的活计,瘫坐在地上,眼巴巴地望着太上老君。
“嗯。”太上老君面朝八卦炉站定,嘴唇紧闭,默念起口诀来。
众人屏住呼吸,满怀期待地看着八卦炉的一角缓缓掀开,炙热的白气扑面而来。俩童子和太白金星不等白气散去,便好奇地凑上前。太上老君尽管疑窦重重,但还是跟了上去。
“什么也没有?”俩童子面面相觑。
“真化成水了?”太白金星找了半天,转头问太上老君。
太上老君两手一摊,没有答话。
正当大家你看看我,我瞧瞧你不知所措的时候,随着一声嘶喊,一个黑影从八卦炉里蹦了出来,就像一团黑炭,只有眼睛那里闪烁着火光。
黑影一脚将炉子蹬翻在地,火焰溅得到处都是,借着火光,黑影的轮廓渐渐清晰,原来是一头毛脸雷公嘴的猴子。
十二丁甲慌忙上前想要将其制服,还未近身,便被猴子一个个放倒在地。猴子好似癫痫的白额虎,又如风狂的独角龙,在兜率宫内上蹿下跳,狂叫不止。
眼看猴子就要冲出宫去,太白金星连滚带爬赶上前,伸手扯住猴子的胳膊。猴子随手一推,太白金星“唉吆”一声翻了个倒栽葱,猴子趁机跑了出去。
“快去禀报玉帝,这猴头要出乱子。”太白金星趴在地上连声哀嚎。
“师父。”躲在角落的俩童子向太上老君求助。
“莫慌。”太上老君的表情很是让人捉摸不透,没有丝毫的惊讶,反倒像心中石头落地般气定神闲。
“师父,现在可如何是好。”俩童子匍匐爬到太上老君身旁。
“你们这样......”太上老君朝自己的徒儿耳语一番。
冲出兜率宫的猴子从耳朵里掏出一根银针,立在空中迎风顺势一晃,银针随即变成一根如碗口般粗细的铁棒,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盔甲也从四面八方涌到猴子身上。
身穿金甲、头戴金盔、足踏云鞋的猴子紧握铁棒,一路不分好坏,不分上下,东打西斗,只打得那九曜星闭门闭户,四天王无影无形。片刻之间,猴子便冲到通明殿里,灵霄殿外。
此时,正好佑圣真君的佐使王灵官在殿外执勤。他老远就瞧见了杀气腾腾的猴子,急忙提起两把金鞭,一个箭步跃至灵霄殿殿门正前方,挡住猴子的去路:“泼猴哪里去!有我在此,切莫猖狂!”
火眼金睛的猴子见半路杀出个拦路虎,心中的火气又多了几分。他忽地跳起三丈高,鬃毛倒立的双手将铁棒举过头顶,使劲劈了下来。
灵官见猴子动了真格,前后脚站定,双手一抬将金鞭交叉举起。只听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两样神器碰撞在一起,顿时火花四溅。
灵官侧身闪到一边,准备伺机再动,不料猴子早一步行动,横起铁棒扫在灵官手上,灵官感到一阵钻心的剧痛,双手一松,金鞭随即跌落在地。
灵官自知大势已去,闭上双目等着猴子的最终一击,出乎意料的是,猴子看都没看他一眼,扛起铁棒大摇大摆地往灵霄殿内走去。
突然,四周一片昏暗,阵阵惊雷响起,天庭雷公府三十六员身披金盔银甲的雷将将猴子团团围住。他们手持刀枪剑戟、鞭简挝锤、钺斧金瓜、旄镰月铲,一齐杀向猴子。
腹背受敌的猴子毫无惧色,他嘴角上扬,冷笑一番,将手中的铁棒竖在地上,按兵不动。等众雷将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,猴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抡起铁棒,左遮右挡,后架前迎,众雷将根本近身不得。
眼看众雷将招招使出必杀技,原本只想应付应付的猴子火冒三丈,他大吼一声,跃至半空,摇身一变,就成了三头六臂,猴子接着将铁棒一晃,瞬间变作三根。
三头六臂的猴子肆意挥舞起三根铁棒,好似纺车儿一般,滴流流转个不停,众雷将始料未及,一个接一个被掀翻在地。
“哈哈,玉帝老儿,看你还有啥能耐!”猴子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,仰天狂笑,提起铁棒砸向灵霄殿殿门。
“且慢。”一个低沉雄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。
猴子扭头一看,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自西方徐徐而至。那人身着赭黄色衣衫,看样子不像是中土人士,身边跟着太上老君的俩弟子。
“如来佛祖。”太上老君的俩弟子偷偷看了眼回过头的猴子,战战兢兢地朝身边的人小声说道。
如来佛祖示意他俩留在原地,独自一人径直朝猴子走去。
猴子见来者手无寸铁,便收了法象,现出原身。不过,踏进灵霄宝殿的步子又一次被不速之客扯住,猴子十分不耐烦,厉声高叫道:“你又是哪路神仙,敢来与我一战?”
“你就是那不要这天再遮住眼,不要这地再埋住心,想要众生明你意,想要诸佛都烟消云散的孙悟空?”如来佛祖不理会猴子的狂言,转而以问代答。
“呸!什么鬼?”孙悟空愣了一下。
“莫非那些话不是你说的?”如来佛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。
“屁!你当老子是傻鸟吗?”孙悟空气急败坏地咒骂一番。
“那你大闹这天宫,为何?”如来佛祖就当什么也没听见,拉家常似的唠起磕来。
“老子就是不爽!怎的?”孙悟空把如意金箍棒“咚”的一声竖在地上,仰头挑衅般盯着如来佛祖。
“你这猴头。”如来佛祖哈哈大笑。
“快说你是谁,不然吃俺老孙一棒。”孙悟空见耽误了不少时间,催促起来。
“我是西方极乐世界释迦牟尼尊者。南无阿弥陀佛!”如来佛祖淡然地回答。
“你就是如来佛祖?”孙悟空大吃一惊,紧握金箍棒的手不觉松了一下。
“嗯。”如来佛祖点点头。
“玉帝老儿把你也请来了?”孙悟空换了只手捏紧金箍棒,恢复了趾高气扬的模样。
“哈哈。”如来佛祖笑而不语。
“还有谁,赶紧的,你们最好一起上,我赶时间。”孙悟空提起金箍棒直指如来佛祖。
“不急不急,料想这天宫已没你的对手,要不咱俩换个玩法?”如来佛祖微笑着提议道。
“怎么玩?”孙悟空作为猴子的玩性被勾了起来。
“听说你一个筋斗能去十万八千里?”如来佛祖看上去十分好奇。
“那是当然。”孙悟空洋洋自得地挺了挺胸膛。
“那我跟你打个赌,看你一个筋斗能不能打出我的右手掌心。”如来佛祖笑眯眯地抬起自己的右手。
“哈哈,有意思。”孙悟空看着如来佛祖如荷叶一般大小的手掌,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。
“赌吗?”
“呸,赌注呢?”
“要是我输了,玉帝的位子就让给你。要是我赢了......”
“哈哈,你不可能赢,来吧。”孙悟空打断了如来佛祖的话,暗自发笑:这如来真是个呆子!我老孙一个筋斗能翻十万八千里。他那手掌,方圆不满一尺,如何跳不出去?
“那赌注?”如来佛祖低声提醒道。
“我要是输了,千刀万剐,悉听尊便。”孙悟空好不狂妄。
“好。”如来佛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孙悟空内心深处闪过一丝不安。
赌约已定,如来佛祖伸开右手,确实只有荷叶大小。孙悟空的不安愈发强烈,眼前这个对手,突然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。
那种感觉,只有自己在菩提老祖那儿学艺时曾体会过,百余年来,早已忘了个中滋味。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
孙悟空深吸一口气,收了金箍棒,活动了下筋骨,纵身一跃,站在如来佛祖手心里,大声喊道:“我出去也!”
孙悟空拼尽全力朝天边飞去,不多一会,几根高耸入云的肉红色柱子矗立眼前,周围弥漫着似有似无的清气。
“也不过如此嘛,看来这就是当年女娲娘娘撑天的那几根柱子。”孙悟空悬着的心暂时定了下来。
“怎么数字不对头呢?我记得只有四根呀。”孙悟空围着柱子晃来晃去。
“管他呢,反正我赢了便是。”孙悟空安慰自己一番。
“得留个记号,免得如来不认账。”转了几圈的孙悟空灵机一动,拔起脖颈处的一根毫毛,轻吹一口,手中多了一根毛笔。
他对着毛笔吐了口吐沫,揉了揉笔尖,又轻吹三口气,毛笔瞬间变大数倍,孙悟空扛起硕大的毛笔在中间一个柱子上从头书写起来。
片刻之后,“齐天大圣到此一游”几个字赫然出现在柱子上,孙悟空站在地上,单手托腮,欣赏起自己的笔法来。突然,他又朝前走了几步,四下看了看,偷偷摸摸地贴到柱子跟前,撒起尿来。
“该回去了,记号也有了,就等玉帝跪舔我了。”释放完秽物的孙悟空一身轻松,哼着小曲翻了好几个跟头。
“如来,我回来了。”孙悟空站在如来佛祖掌内,一脸得意。
“玩的怎样?”如来佛祖坐在原地,笑脸相迎。
“哈哈,记号我都留下了。”孙悟空不怀好意地笑了笑。
“哦?”如来佛祖露出惊讶的神情。
“你不相信?”孙悟空暗自得意:得亏刚才留了记号。
“哈哈,你转身看看?”如来佛祖连声大笑。
孙悟空扭过头去,睁大火眼精金,只见如来佛祖的中指上多了一串黑乎乎的东西。孙悟空暗觉不妙,忐忑不安地走近一看,正是“齐天大圣到此一游”几个字,周围还有些猴尿骚气。
“不好。”孙悟空自知中计,正欲逃走,哪知如来佛祖早有准备,翻掌就是一个猛扑,孙悟空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,便被一股神力推出西天门外。
如来佛祖的五根手指顿时化作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五座联山,齐齐朝孙悟空压去。孙悟空躲闪不得,成堆的巨石死死压在身上,他两眼一黑,陷入一片混沌之中。
2.
梅山山顶,枯月之下,古柏乔松矗立交错。一个身着素白衣衫、长发垂地的男子坐在树藤环绕的石桌旁,淡黄色的月光透过树枝洒落下来,白净的脸庞映照其中,愈发俊俏了。
男子一手轻抚额角,一手摆弄着桌上的棋盘,怅然若失地看着脚下的云海波涛。此人乃梅山白猿、黄牛、玄猪、银蛇、蜈蚣、赤狗、青羊七圣之首,名叫袁洪。
他曾在日月争辉中领悟阴阳秘诀,又吸收了天地间灵气,如今已从白猿化成人形,并能随意变幻法相。
“大哥还在等朝歌的太师闻仲吗?”一个身高一丈六尺,卷嘴尖耳,头顶生双角的莽汉拖着低沉的嗓音问道。
“嗯。”旁边一个面如黑漆,长唇大耳,长髯齐胸的黑衣大汉应了一声。
“今年闻太师好像来得特别迟。”两个身似银盘,面如玉的汉子异口同声地说。
“是啊,大哥都等了好久了。”一个个头矮小的红脸汉子不知从哪冒了出来。
“恐怕来不了了。”
“咋了?”
“你不知道吗?那姬发率领的西岐大军就快攻到朝歌了,闻太师恐分身乏术。”
“哦,这姬发是何方神圣?”
“听说他可是天选之子,更有姜尚、杨戬、哪吒等三山五岳之人辅佐。”
“哦,那恐怕闻太师独木难支。”
梅山半山腰悬空着的木屋里,五个神态各异的年轻人聚在桌边议论纷纷。这时,一个身穿翠绿色裙衫,身姿曼妙的女子端着盘子从众人身边飘过。
“小妹,你又做了啥好吃的?”黑脸大汉刚想揭开盘子上的布条,一双纤纤玉手便敲了下来。
“别动,这是给大哥的。”女子白了他一眼。
“哎吆喂,又开小灶?”红脸小个的汉子醋意十足地抱怨道。
“少贫嘴,你们的都在那呢。”女子叉着腰,朝厨房的方向看了看。
“还是小妹最好。”卷嘴尖耳的大汉憨厚地笑起来。
“让开,让开。”两个身材高挑的汉子边喊边挤过身子,朝厨房跑去。
女子看着贪吃的众人,莞尔一笑,端着盘子走了出去。
“大哥,备了些小食。”女子怕打扰到袁洪,小声说道。
“嗯。”袁洪回过头来,冲女子笑了笑。
“那我放这儿了。”
“好的。”
女子看了眼之前端来的酒水小菜,原封未动。她还想说些什么,却见袁洪又陷入了沉思,便不再多言,只是将新端来的酒水小菜一一换上,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。
女子走开没几步,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,落在袁洪脚边。女子先是一惊,赶紧躲到一边,原来是一头黑麒麟。
只见神兽把头依偎在袁洪怀里,不住地哽咽着。袁洪伸手抚摸着神兽的的脖颈,仿佛听懂了它的哭诉。
3.
“太师,前面就是绝龙岭了。”破烂不堪的几面殷商大旗下,七零八落的一队人马在一险峻山岭的入口瘫坐下来,一个个唉声叹气。
一身戎装,满头白发的闻仲坐在黑麒麟上,凝视着山岭入口拱起的两排巨石,如两颗虎头相互顶立,只容得下一人通过。
闻仲将虎头石上下打量一番,单手扶住鬓角,睁开额头中央的天眼,望向山岭深处。
远处的巍巍峻岭连绵环绕,成峰峦迭秀之势,山上的奇松怪柏如翻滚的沧海蛟龙般相互交错。飞流直下的瀑布一泻千里,坠入万条沟壑之中,接连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。
各类野兽穿梭不绝,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不断从山岭深处传来。浓厚的雾气在半山腰围成一圈,高耸入云的山巅直冲九天。
整个山岭被一片阴沉诡谲的气氛所笼罩,就连跟随闻仲南征北战多年的坐骑黑麒麟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。
正当闻仲犹豫不决之时,附近传来一阵异动,他猛地一抬头,发现一个穿水合道服的道人盘腿悬坐于虎头石另一侧。
闻仲认出此人是终南山玉柱洞洞主云中子,诧异之余,整理了下衣冠,下了黑麒麟,上前问道:“道兄在此有何贵干?”
云中子将手中的尘拂搭在肩上,一副自命不凡的表情:“贫道奉燃灯大师之命,在此等兄多时。此地名叫绝龙岭,你遭逢绝境,若不尽早投降,必命丧黄泉!”
闻仲怒发冲冠,气得浑身发抖:“好个云中子!你把我当作三岁小孩,尽敢口出狂言说我将命丧于此。这五行之术,你我都了如指掌,我今天就看看你用什么办法治得了我?”
云中子挑衅地指了指身边的一处空地:“那你敢到这里来吗?”
“太师,不可。”闻仲身边的将士连声阻止道。
闻仲抬手示意大家不要作声,大义凛然地穿过狭小的入口,走到云中子所指之地。
云中子飞快地抬起右手,阵阵雷鸣轰隆隆地响个不停,闻仲四周的平地上兀地长出八根三丈多高、一丈多宽的通天神火柱,依次按照八卦方位乾、坎、艮、震、巽、离、坤、兑排开。
闻仲也不惊慌,气定神闲地观望着云中子的把戏,站在八个火柱的中心大喊道:“就凭这几根柱子,也想困住我?”
云中子没有答话,继续剧烈地摇晃着手掌,雷鸣声越来越响。八根火柱一一从中间裂开,每根火柱内都涌现出四十九条火龙,烈焰飞腾,燃成一片火海。
闻仲冷笑一声:“离地之精,人人会遁,火中之术,个个皆能。区区雕虫小计,你也太小看我闻仲了!”
说完,闻仲口念避火诀,傲然立于火圈之中,嘲讽道:“云中子!你的技俩也不过如此,我不跟你耗了,我这就回去了。”
闻仲说着驾起一道亮光,就往天上飞去。
这边,云中子早已将燃灯道人的紫金针盂倒扣在天空之上,宛如盖子般把方圆四周的天盖得严严实实。
闻仲不知是计,卯足劲往上一冲,九霄烈冠顿时撞得粉碎,闻仲大叫一声,跌落到火海中央。
眼见此景,云中子并未收手,反而加快了发雷的频次。四处霹雳之声愈加响亮,火势异常凶猛。很快,闻仲便被火龙完全吞噬。
4.
枯月下的夜色十分漫长,对袁洪来说亦是如此,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和闻仲初遇时的场景。
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,和往常一样,袁洪正在梅山山顶研究围棋技艺。还是白猿之时,袁洪偶然在此处目睹了南极仙翁和北极仙翁的对弈,很想亲自试玩一番。等到修成人形,袁洪更是迷上了对弈之术,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山顶上。
正当袁洪沉思下一步该如何走的时候,身边响起一阵石子掉落的声音。
“又是小妹在捣乱了。”袁洪这样想着,没有在意,继续端详起石桌上的棋局来。
过了一会,动静越来越大。
“怎么回事?”袁洪满腹狐疑地放下棋子,找寻起声音的来源。就在山崖一边,还夹杂着骂骂咧咧的人声。
“那边是万丈高崖,怎会有人上来?”袁洪这样想着,突然,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他脚底探了出来。
袁洪吓了一跳,闪到一边,只见一个衣衫褴褛、灰头土脸的青年爬了上来。
“终于到了。”青年长嘘一口气,直起身子眺望着远方。
一边的袁洪好奇地打量着来人,自他迷上围棋以来,就很少下山,已经忘记有多久没见过其他人了。
青年身高八尺有余,一脸络腮胡子,额头上有一块跟眼睛一样的凸起,身体结实的就像一块岩石,他站在那儿,就像一个从涿鹿之战穿越而来的战士。
半晌,青年回过神来,发现了身边的袁洪:“你也来看日出?”
“哈哈。”袁洪笑而不语,坐回凳子上,摆弄起桌上的棋子来。
青年凑上前,看了一眼:“这里走错啦!”
“哦?”袁洪不置可否地仰起头。
“应该这样走。”青年自顾自地比划道。
“你也懂?”袁洪扬起眉毛,十分不屑。
“怎么说呢,能下过我的人还没出生呢。”青年拍着胸口大声说道。
“呵呵,那切磋一下。”袁洪轻笑一声,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“哈哈,好。”青年笑意盎然地坐到袁洪对面。
第一局结束,袁洪获胜,青年好不服气,扯住袁洪的胳膊非要再玩一局。
“可以是可以,不过我可不和陌生人下棋。”袁洪抽出胳膊,歪着头,笑眯眯地看着青年。
“你看我,都忘记自我介绍了。在下朝歌闻仲,敢问公子贵姓?”青年猛地一拍脑袋,态度诚恳地致歉道。
“在下梅山袁洪。”袁洪跟着自报家门。
“你就是七怪之一的白猿?”闻仲显得十分惊讶。
“怎么?怕我吃了你?”袁洪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红,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,打趣一般反问道。
“哈哈,只是我......没想到啊,没想到。”闻仲不住地拍着大腿,发出爽朗的笑声。
“没想到居然在和一只猴子下棋?”袁洪冲闻仲翻了个白眼。
“哈哈,袁公子说笑了,在下只是没想到妖怪竟也有如此雅兴。”闻仲一时笑得合不拢嘴。
“呵呵,闻公子倒是个实在人,这棋还下不下了?”袁洪怨念十足地说道。
“下,当然下,管你是人是妖,能相遇,就是缘分。”闻仲收起笑容,正襟危坐地说道。
“有意思,来,请落子。”
“嗯。”
一局又一局,山腰的云卷云舒来来回回,山顶的俩人一个如猛虎,一个如蛟龙,对弈的不亦乐乎。
“太阳出来了,快看。”闻仲说着冲到山崖边。
袁洪放眼看去,沐浴在晨曦中的闻仲金光熠熠,好不耀眼。尽管数百年来已见识过无数次的日出东方,但袁洪第一次觉得梅山日出是如此美妙。
“我该走了。”闻仲从梅山日出的绮丽景象中清醒过来,不无遗憾地说道。
“嗯。”袁洪头也没抬,好像注意力全在棋局上。
闻仲不再多言,迈开大步朝山下走去。走出没多远,又折了回来:“你一直都在这儿?”
“嗯,我一直都在。”袁洪迅速抬起头,嘴角露出一丝笑容。
“好,明年我还来。”闻仲显得十分开心,再次向袁洪告辞。
“嗯。”袁洪微微点了点头,眼看着闻仲消失在山路尽头。
这之后的每年,闻仲都会准时前来。
“再来最后一局。”胡子终于不再像杂草一样乱长的闻仲捏着一枚黑子说道。
“真的是最后一局?”身着素白衣衫的袁洪反问道。
“嗯。”闻仲的回答很坚决。
“着什么急嘛。”袁洪慢悠悠地取出一枚白子。
“哈哈,山下还有要事,小弟愿和我一道前去吗?”闻仲试探性地看了袁洪一眼。
“谁是你小弟?”袁洪鼻子一哼,把脸侧了过去。
“谁让我老的比你快?”闻仲摸着自己额头上日见增多的皱纹,自嘲起来。
“哼,山下有什么好?”袁洪歪着脑袋抱怨道。
“不行呀,再不下山,师父要责骂我了。”闻仲轻叹一口气。
“你那师父金灵圣母管的可真多。”袁洪瞪了闻仲一眼。
“可不敢这么说。”闻仲赶紧上前捂住袁洪的嘴巴。
“行啦行啦,知道了,下完这局你就下山。”袁洪挣脱开来,指着棋盘说道。
“生气啦?”闻仲紧贴着袁洪问道。
“才没有。”袁洪把闻仲推到一边。
“我保证明年早些来。”闻仲拍着胸脯说道。
“知道了啦。”袁洪轻轻地敲了下闻仲的额头。
“嗯。”闻仲开心地点点头。
尽管作为地仙,闻仲比凡人衰老的缓慢许久,但岁月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。
“贤弟一直都是老样子。”头发花白的闻仲端详着身边依旧清秀俊俏的袁洪,感叹道。
“大哥也是呀。”袁洪把头枕在胳膊上,调皮地吐了吐舌头。
“哈哈,我都一把老骨头了。”闻仲挠了挠头,习惯性地大笑起来。
“殷商的社稷就这么重要吗?”袁洪话锋一转,紧盯闻仲的双眼,表情十分认真。
“当年帝乙托孤于我,如今眼看西岐雄霸一方,我更当辅佐帝辛,力保殷商六百年的基业。”闻仲不假思索,斩钉截铁地回答。
“嗯,还会来的吧。”袁洪不再追问,把目光转向别处。
“应该会的。”闻仲神情凝重地望着东方的天空,那里一片阴云密布。
5.
枯月下的袁洪手握棋子,坐在石凳上纹丝不动,黑麒麟卧在他脚边,安详地睡着了。
袁洪何尝不知西岐崛起、殷商衰落背后的玄机,这次战争不过是个借口,阐教和截教之间的水火不容才是根源所在。
那帝辛并非昏庸无能之辈,其天资聪颖,闻见甚敏,才力过人,有倒曳九牛之威,具抚梁易柱之力。而那九尾妖狐附身的妲己,也不过是个幌子罢了,没有苏妲己,也会有张妲己、李妲己。
只是闻仲的仇,他一定要报,就算西岐背后有女娲撑腰,他也要与西岐决一死战。袁洪一把将手中的棋子捏得粉碎,满头乌发瞬间变成皑皑白雪一般。
“不过,不能拖累其他人。”袁洪下定决心,就是现在,他要一个人下山。
袁洪小心翼翼地绕过黑麒麟,沿着闻仲每年来去必经的山路,朝山下走去。
“大哥!”
“大哥,你的头发?”
之前在山腰木屋里打闹的六个年轻人,早已在山下等候多时。
“此事与弟妹们无关,你们都安心留在家中,我一人前去即可。”袁洪不理会六人的阻挠,执意孤身一人离开。
六人一齐跪倒在地,眼含热泪,异口同声地喊出当年的誓言,皆要与袁洪共赴生死。
袁洪一时进退两难,七个人就这样僵在原地。
“大哥,就让我们一起去吧,我们兄妹七人从未分开过。”
“就是,小妹说的就是我们想的。何况闻太师从没把我们当作妖怪,你若一人前去报仇,便是把众兄妹推入不义之地!我等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?”六人边哭边抬起右手,就要往各自的天灵盖上拍去。
“不可!”袁洪赶忙上前止住六人。
“那就是答应我们了。”六人破涕为笑,欢天喜地地簇拥在袁洪周围。
“嗯。”袁洪只觉眼前一热,也不知是喜是悲。
6.
距离殷商都城朝歌几里远的地方,有一处宫苑,名叫鹿台,是商王帝辛为取悦妲己花七年时间、集万人之力修建而成。
其大三里、高千尺,四周群峰耸立、白云萦环、奇石嶙峋、藤蔓菇郁、绿竹猗猗、松柏参天、杨柳同垂、野花芬芳、桃李争艳、蝶舞鸟鸣、鱼戏蛙唱。
台前卧立有几排形似各种走兽的巨石,恬静安然,犹如守候鹿台的卫士。台下一潭池水,清澈见底,面平如镜。微风吹拂,碧波粼粼。
风和日丽的早晨,彩霞满天紫气霏霏,云雾缭绕,整个鹿台的楼台亭榭时隐时现,宛如海市蜃楼,恰似蓬莱仙境。
这一日,阴云密布,一殷商大臣模样的男子行色匆匆地朝鹿台飞奔而去。他老远就望见帝辛正与妲己在台上宴乐,不觉加快了步伐。刚到台下,便催促侍女道:“快去禀报陛下,就说皇伯微子求见。”
兴头上的帝辛虽有不悦,但还是宣其上台。等微子行完为臣之礼,帝辛横卧在金光闪闪的席子上,端着酒觥,醉醺醺地问:“皇伯有何奏章?”
徵子心急如焚地说道:“就在刚才,前线张奎将军急报,西伯侯姬发已发兵过了五关,行至渑池县附近。张将军损兵折将,独木难支,渑池县危在旦夕,若陛下再不派援兵,张将军惟有以死殉国。”
醉心于妲己斟酒的帝辛心猿意马,并未发觉微子话里的十万火急。
微子用力咳嗽一声,慷慨陈词:“渑池县距离朝歌不过四五百里之远,陛下却还在这里只顾宴乐,完全不以社稷为重。
孟津现有南方、北方四百诸侯驻兵,都在等着姬发前去,一旦诸侯会盟,定会一同杀向朝歌。到时候,恐怕我殷商六百年基业不保!”
帝辛这才如梦初醒,猛地将酒觥摔到地上,勃然大怒:“姬发这个逆种,和老贼姬昌一样罪无可赦。孤王这就御驾亲征,以除大恶。”
妲己赶紧放下酒壶,扶住狂怒的帝辛:“大王万万不可,既然孟津已有四百诸侯驻兵,一旦大王出军的消息传出,他们必定绕到大王身后,这样大王定会首尾受敌,非万全之道也。
依我看,大王可出榜招贤,大悬赏格,自然会有高明之士来应召。古人云:‘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。’又何劳大王御驾亲征?
帝辛一听转怒为喜:“爱妃所言极是,速传旨悬立赏格,张挂于朝歌四门,招选豪杰!”
很快,朝歌四方连日哄动,弄得城内万千子民不得安心,天天受到数次惊吓。
几天后,朝歌城下来了七个气度不凡的仙侠之士,为首的是个相貌清秀的白衣男子,尽管一头白发,但模样却是个年轻人。他一把揭下赏格,守城的将军大惊:“撕榜者何人?”
“梅山七圣是也。”男子傲然应答。
“你等可知此榜内容?”将军厉声发问道。
“不就是招贤纳士,征讨西岐?”一红脸矮个走上前,双手叉腰,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。
“你等有什么本事?”将军的口气缓和了不少。
“本事?需要给你们看吗?耽误了时间,你们的大王怪罪下来,担当得起吗?”两个身材修长的汉子齐声说道。
“这......好,壮士,这边请。”将军也怕惹了真神,赶紧带众人赶往鹿台。
“梅山七圣?”身披黑金长袍,坦胸露怀横卧于鹿台之上的帝辛搂着妲己,不耐烦地问道。
“嗯。”侍女唯唯诺诺地回应道。
“什么来头?”
“大王,这梅山七圣乃当世高人。你看那领头的白衣者,名叫袁洪;那头上长双角的魁梧之士名叫金大升;那黑脸大汉名叫朱子真;那两个如孪生兄弟般的,分别叫常昊、吴龙;
那红脸矮子,名叫戴礼;那女子,名叫杨小妹。”妲己在帝辛耳边悄声说道。
“哈哈,爱妃真是见多识广。宣,进殿。”
只消一会功夫,七人便站于鹿台之上,一字排开。帝辛看着来人,傲慢地问道:“你等此次前来,有何妙策,可擒拿那姜尚?”
袁洪长臂一挥,滔滔不绝地讲演一番:“那姜尚最擅长花言巧语,以此蛊惑四方诸侯联同黎民百姓发兵叛乱。
现如今,只需你派兵率先攻破西岐,灭了姜尚,八百诸侯便成了无头苍蝇,将不攻自破。到了那个时候,你尽可下降诏招安叛军,赦免其前罪,叛军定当感恩戴德,根本不需要打多少仗,天下即可回归太平。”
帝辛一听,心中大喜,收起之前傲慢的态度,走到袁洪身边,激动地说:“爱卿所言极是。”
随即封袁洪为大元帅,金大升、朱子真为大将军,吴龙、常昊、戴礼、杨小妹为先行。又命殷商人臣殷破败为参军,雷开为五军都督,使殷成秀、雷鹍、雷鹏、鲁仁杰等,一同随军征伐。
接着,帝辛向众人宣布:“嘉庆殿排宴,庆赏诸臣。”
这个鲁仁杰就是刚才守城的将军,自幼多智,广识英雄,见袁洪行事不按礼节,暗自思索:观此人行事,并非大将之才,且看他操演人马,便知端倪。”
宴会开始前,帝辛率先端起酒觥:“今日得梅山七圣相助,是我殷商的福气,来,今晚尽情吃喝!”
喝到尽兴处,帝辛走到大殿中央,打了个手势,十个虎背熊腰的卫兵抬着一个大鼎走了上来。
此鼎重达千斤,鼎身雷纹为地,四周浮雕刻出盘龙及饕餮纹样。折沿宽缘,直壁深腹平底,腹部呈长方形,腹内壁上铸有“后母戊”三个字。
下承四中空柱足。器耳上饰一列浮雕式鱼纹,首尾相接,耳外侧饰浮雕式双虎食人首纹,腹壁四面正中及四隅各有突起的短棱脊,腹部周缘饰饕餮纹,均以云雷纹为地。足上端饰浮雕式饕餮纹,下衬三周凹弦纹。
是帝辛先祖祖庚为祭祀其母戊所制。
帝辛深吸一口气,两手抓住鼎足,大吼一声,瞬间将千斤之鼎举过头顶。
“好!”
“大王威武!”
“大王威武!”
众人的喝彩声不绝于耳。
藏于阴影中的袁洪不屑地摇摇头,将桌上的酒觥举起,一饮而尽。
7.
翌日,袁洪登上大殿,只见帝辛一早就等在那儿。看见袁洪,帝辛迈开大步上前相迎:“前线又来求援急报,元帅可否先领一队人马,发兵渑池县,协助张奎以阻叛军。元帅意下如何?”
袁洪倒也不慌,一字一句地回绝道:“据我所知,王都亲兵,不宜远出。”
帝辛十分不解:“元帅何出此言?”
袁洪看了帝辛一眼,不紧不慢地解释道:“今西岐已派两路诸侯驻守孟津,我若前往渑池,此二路诸侯定会从孟津来袭,呈包夹之势,那时我等将腹背受敌,此不战自败之道。
因此,必须先发兵攻打孟津,扼其咽喉,使诸侯不能侵扰朝歌。一战成功,大事定矣。”
帝辛随即喜笑颜开:“爱卿所言极是,真乃社稷之臣。来人啊,调三十万精兵随大元帅出征。”
袁洪也不言谢,转身下殿,率领三十万大军,往孟津而去。